【二月红】空枝冷红
《君子于役》番外
@小爷今天摸鱼了吗 @蠢萌的小学霸 说好的二爷主场 拖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三四月时节,正是海棠初露头。
“常来啊~”香脂抹粉的姑娘倚在门框上,露出一双藕白的手臂。
“二爷啊,真是薄情。他夫人才去了没多久,天天往咱们这钻。”
年岁略长的姑娘在她眉间戳了戳,语气似嗔似妒,“你懂什么?二爷才最是情深。”
人都道戏子薄情。
然他们看遍姹紫嫣红,却最是情深不寿。
二月红的故事说起来,都已成为书里一段传奇。
他过的日子于他,是流水,于旁人,是说书人口里的悲欢离合。
抛却那个年代的国仇家恨,单说一段过往吉光片羽。
青梅子时,不过三四年岁。
红家班众弟子正在院子里一招一式的演练。
班主红老爷子手里领着个白净净的孩子,他蹲下身,指着练功的少年们,神情慈爱的问,“想学哪个?”
孩子歪着头想了半晌,奶声奶气地答,“都想学。”
红老爷子大笑起来,“真不愧是我孙子,气性大!那就都学!”
后来的二月红那满身的本事,也都亏了这一句童言。
他天分极高,练着旁人几倍的功,竟还将专精一门的弟子们比下去。
心思又巧,红老爷子甚是赏识。
故而也就不似寻常戏班弟子管得严,还送他去读私塾。
一大群五六岁的孩童凑在一起闹哄哄的,二月红听的脑仁疼,自己挪到最边上去,自顾自念书。
他瞧见前面有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小年纪一身长衫穿的有板有眼,也没有和那群孩子打闹,而是用手捏了个没见过的手势,对着外面伸进来的海棠枝念着什么,二月红有些好奇,就抬头看着他,那孩子没注意到他,念了一会,二月红看见海棠枝上的花苞竟然绽开了花。
那孩子眼里有着欣喜,却没表达出来,小大人一样背着手点了点头。
二月红探过头,瞧着那支海棠,“你知道我的家徽就是海棠红么?”
那孩子看他一眼作了个揖,声音清亮亮的,“小红爷好。”
“你知道我是谁?那你是谁?”
“我是齐家的。”
私塾教的全是大道理,比不得戏文有趣。
稍大些,两个心性相投的孩子便经常溜出去玩。
二月红练家子,翻墙轻巧的像只小鹿,齐八可就不同了,他半分功底也无,每次都得靠着二月红帮他。
齐八好吃,每次溜出来都要去私塾旁边的小面摊要一小碗桂花酒酿。
一来二去,面摊的小丫头也和他们混熟了,甜生生叫他们哥。
十三岁时,红老爷子殁了。
红家班全家老小的生计都压在二月红一个少年的身上。
他攥着老爷子传给他的密室钥匙,对着祠堂重重磕了九个响头。
那一刻起,他便是这红家当家。
一月花开二月红,二月红开没爹娘。
红家祖上好杀生,留下不知多少血债,一代一代传下来,老爷子走了,仇家纷至沓来。看着面前这个浑身颤抖的少年,誓要讨得一个公道。
二月红身上所有的纯真,就被这些血与火一遍一遍的洗礼掉,只剩下全然的,绝对的理智与镇定。
因此少年时,他唱的最好的,其实是京戏里的武生。
接手了红家的盘口以后,二月红手上事务颇多。
只有叫上齐八这个挚友去面摊吃面的时候,才能稍微缓和些。
可惜突然某一天,那个他们从小吃到大的面摊不见了,二月红也就彻底没了念想,连带着与齐八的联系都淡了。
直到那天面摊丫头在茶馆楼下声嘶力竭的喊了他一声,哥。
人救下以后,他才知道。
面摊老板付不起越加越高的保护费,儿子也一天天大了,还得给他留个老婆本儿,便打起了大女儿的主意。
丫头本就体弱,要经常吃些补药耗银元,又养不起儿子,便被老板五个银元卖给了拍花子的。
这才有了市井里口口相传的英雄救美。
二月红看着丫头的眼泪,把她拥进怀里。
“不怕,以后哥这里,就是你家。”
红府有两个日子,是全城百姓都不会忘的。
一天是丫头的葬礼,一天是丫头的婚礼。
红府大婚那日,整个长沙城都惊动了。
红家班所有弟子连唱大戏整整七日。
日子是齐八爷定的,选了个最上最上的吉日吉时。
迎亲的人马浩浩荡荡围着整个长沙走了一圈,一路敲锣打鼓,还有人派发花生红枣。
新娘子的软轿用的是上好的红木,轿帘用的是三层湘绣,描金画银。装饰的红绸也是托人专程从苏州带回来的。
更不用提那酒宴。
红府戏唱了几天,酒宴就摆了几天。
丫头和家里断了来往,因此迎亲时,是齐八携了两人的红绸接在一起的。
经过这么大的阵仗,丫头终于进了红府的门。
那应是丫头这一生中最美的日子。
二月红执了她手,进了内院。
闹洞房的都被齐八挡在门口,那个算命先生回头给二月红比了个大拇指。
新郎官失笑。
他这发小最是嗜酒,斗酒诗百篇,不需担心。
丫头的红盖头上绣满了红家的海棠花。
掀了盖头的瞬间,本该娇羞甜蜜的新娘子却垂着一双泪眼。
“怎么,嫁我不愿么?”
丫头摇了摇头,露出最美的笑容,“哥。这叫喜极而泣。”
那一刹那,二月红恍然看到了一树海棠花开。
倾盆大雨浇在二月红肩头。
他这一生除了自家祠堂,这是唯一一次给人下跪。
“张启山!”
“把药给我!”
可是佛爷咬着牙,没有回头。
丫头还是去了。
二月红心里,有一大片的情感也跟着去了。
他沉迷流连花街柳巷。
可他不过夜。
喝着酒,他似乎才能醉一场,梦里看见的还是那个柔柔弱弱叫他哥的丫头。
齐八来找他,舌灿莲花的算命先生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风月场拉回家。
其实不是没人议论过。
到底那个面摊丫头特别在何处呢?
她一点也不特别。
长得没有霍家小姨好看,文化也不过粗识得一些字,既不会弹琴唱曲也不懂下棋书画。
只道二爷这一辈子,栽在一个情字上。
齐八听了,摇摇头不言语。
二月红不是这样的人。
区区一个普通女子,能这般拴住他么?
自然是不能的。
丫头葬礼那日。
如同她大婚那日一般,送葬的队伍也是绕了长沙满城。
扬起的白色纸钱同大雪一起,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只有二月红一身红色的长衫。
像是一朵海棠。
只是这朵血红的海棠,冷的镶了一道白边。
二月红这葬的是他满腔的情么?
齐八摇头,他葬的是他心底唯一一处纯真。
这处柔软自小缓慢生长,曾被鲜血浇灌,却不忘初心,长成一朵红色的花。
他恨不恨张启山?
大约是恨的。
二爷的戏还得继续唱,墓也得接着下。
没了当日的仇家,还有这山河家国的仇报不得。
情深不寿。
齐八念着口诀,将手里的海棠枯枝催开一片红色,却又在这大雪里瞬间凋零了。
唯留一枝落白。
说书人这故事已经合了台本。
二月红还是二月红,二月红已不是二月红。
评论(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