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

杂食

【一八】君子于役(14.完结)

    偏正剧 群像

    终于完结了 再让我恬不知耻捞一下印调:印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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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八将自己反锁在了书房里。

    他吞了几大口酒。

    这酒甚为烈性。

    奈何齐八本身就是个千杯不醉的主,这几口酒没能帮他镇定下来,反而身上越发颤抖。

    他扶着书桌,将自己陷进张启山的沙发里。

    咽喉里全是血腥味,齐八费力的就着酒水把那股味道强压下去。

    手抖的有点厉害,清澈的酒液顺着齐八下颌划了几滴下来,也顾不得去擦。

    口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齐八皱着眉头开始干呕。

    他盯着自己左手,想到了不久前他就用这只手取下别人鲜活的生命。

    那可是人命。

    齐八胸口一阵阵的气闷,他将左手背到身后,不再去看,厌恶到不能自己。

    原本干净整洁的长衫上已经全是酒气,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没了张启山的制止,他毫不节制的把一整坛酒顺着咽喉烧进肺腑,丹田里像是点了把业火,肆无忌惮地灼烧。

    齐八的肺终于还是先撑不住了。

    他咳得整个人弯下腰来。

    他杀人了。

    齐八又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坛。

    他一点也不想清醒,偏生难得糊涂。

 

 

    调来了空军帮忙牵制以后,陆军显然压力轻了不少。

    副官带兵去守洞庭的第二天,日本陆军就攻到了汨罗北岸。

    虽然现下战况都在预测范围之内,但仍不可掉以轻心。

    副官带着的人马虽然没能够阻止日军从营田上岸,却有效的拖延了时间,消耗了很多兵力,不算亏本生意。

    外面因为炮弹扬起的沙石落在张启山的营帐上,发出一阵哑炮似的闷响。

    张启山的太阳穴一阵刺痛。

    几天没休息了?

    连日来被近在咫尺的烽烟战火围绕着,神经一直紧绷。

    手下亲兵劝他睡一会,张启山本想拒绝,趴在木桌上时却还是忍不住睡着了。

    突然一声巨大的炮响在他耳边炸开。

    张启山猛然睁眼。

    然而身边一片安宁,他心里隐约不安,出了指挥室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汨罗江边已是严防死守。

    空气都凝固一样的安静。

    探照灯一片冷冰冰的白光照在河岸上。

    侦察兵的声音打破这份不自然的安静,“军长!日军来袭!”

    张启山抖开一身功夫,扶住木架,两个弹跳攀上侦查塔,军用望远镜里面已经可以看到对面集结的部队。

    他浑身布满杀气,一声冷笑。

    天堂有路你不走。

    “炮兵准备!”

    “开炮!”

    随着整齐的炮响,河对岸的日军也不再犹豫,直接强渡。

    “还等什么?杀!”

    张启山举起军刀大吼。

    江面上倒映出冰冷的枪炮倒影,泛着波光,这亘古的河水并不在意来去的人,流淌着。

    很快,江水里就混杂了漂浮的尸体,还有炸毁的船残骸,顺着水流撞上礁石。

    冰凉的水,灼热的火,混作一团。连接他们的,是人鲜活的躯体。

    其实张启山并不需要死守汨罗,他只要尽力消耗兵力即可,这里,并不是最后的决战地。

    最好的战法,是且战且退。

    一边减少对方兵力,一边慢慢将老鼠引进笼子里。

    然后一网打尽。

 

 

 

    张启山走了已有廿天。

    齐八叹口气。

    不过短短数日,他迅速的消瘦下来。本就匀称的身形,已经清寡到撑不起自己的长衫。

    饭还是照吃,觉还是照睡。

    自己曾觉得唇齿留香的点心水果,却已经食不知味。

    小满看着心疼,每天变着花样给他换吃食,齐八二话不说都囫囵塞进肚里,明明饭量不减分毫,还是一天一天的清减。

    到今日,隔着长衫都能看到齐八的精致的蝴蝶骨。

 

    今日港口停了艘来历不明的船。

    齐八得去看看。

    船上空无一人,却满满当当载着一船的货物。

    手下人不敢轻举妄动,就没有私自开箱。

    没有人知道这艘船是怎么穿过长沙城铁桶般的护卫一路开进了港口的。

    船身上没有标志,摸不清线索。

    上次遇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大物件,得算鬼车那一次了。

    这一转眼,过去六年。

    齐八叫手下人在码头等,他自己提了衣衫上去瞧。

    鬼车那时候,还是张启山和副官连骗带吓才把齐八弄进了铁皮车厢,现如今,遇上这种奇异诡谲的事,他也能自己面不改色查一查。

    齐八摸进货仓,担心有爆炸的可能,只带了手电。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钉死的木箱。

    每一只上面都有标记的数字,粗略一看,大约得有个四五十箱。

    齐八抖出一张符,在自己身上绕了三圈。

    拿出匕首,小心翼翼撬开一只编号为零的木箱盖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空白的小笺。

    齐八先不理会那张小笺,又去撬编号为一的箱子。

    这种动力气的事,齐八不太擅长,不留神在手上划了个口子。

    第二只箱子却不再是空的了,扒开上面防震用的麦草杆,齐八才真真切切看清里面装了些什么。

    他回身去拿那张小笺,本来空无一物的纸张上,因为洇了他的指尖血,显出一行字来。

 

    吾夫,见字如晤。不能随你征战,唯略表心意。药赠军用。曲如眉盼复。

 

    齐八手指攥着那张小笺,捏了又放。

    他将小笺妥帖收好,仔细看了箱子里一盒盒的药瓶。

    整整一船的盘尼西林。

    北平尹家,名不虚传。

    他带着一盒药从船上下来,递给张府管家,“把这个送去薛将军的指挥所,告诉他有一整船。”

    但齐八却没有拿出那张小笺,把它揣回了张府。

    用过晚饭,齐八站在院子里发呆。

    忽有一只信鸽落下来,齐八抬手接了。

    张启山的笔迹铿锵有力。

    勿念。

    齐八将怀里尹家小姐那张也拿出来,两张纸被他叠在手里,揉成一团。

    他把那团纸随手扔出去。

    转身上楼。

 

    秋日的雨,总是不期而至。

    处理完手头大批的文件,已是夜深。

    齐八站起身,舒活一下筋骨。

    窗外的雨还在下,怕是夜雨不停。

    算命先生站在窗口看了会,然后忽然冲下楼,在白日里自己扔纸团的方向寻找。

    豆大的雨滴恶狠狠砸下来,还是颇有些疼痛的。

    齐八肩膀挨着,一手挡着被雨滴模糊的镜片,一手举着手电,在院里摸索。

    管家去送宵夜的时候发现人不见,吓了一跳,这才看见齐八弓着腰在院里好像在找什么,也不知道找了多久了。

    管家举着伞,遮住齐八身后大雨,“八爷找什么呢?雨停了再来吧?要不让我们寻?”

    齐八摇头。

    固执地寻找。

    然后突然发现了什么,将一团已经软绵绵的纸捏紧手心里。

 

    被大雨淋了这许久,纸上字迹早已不见,只剩一片模糊的墨色。

    齐八抹一把眼镜,“找到了,辛苦你。”

    这才和管家一起回去。

    回到书房,齐八展开两张小笺,一张写给张启山,一张回给尹家小姐。

    他也拿不准,这信什么时候能送到。

    本想着尹家小姐的传信,还是让张启山自己回,想了想,齐八还是败给了自己心里的念头。

    和张启山呆的久了,他的笔迹也是可以模仿的半分不差。

    齐八挥毫,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回去沐浴完已是黎明时分。

    齐八整个人泡在木桶里,温热的水让他的脑袋昏昏欲睡。

    身体沉重得像灌铅。

    仰着头,睡了过去。

 

    他的意识一直泡在一大片深海中浮沉,随水波起伏的海草攀附上他的思维,纠纠缠缠把他往深里拖拽。

    耳旁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他想回应,却被海水灌进口鼻,不能发声。

    难不成,这里是忘川?

    齐八努力睁开眼,水面上影影绰绰的人型晃动着,他下意识推一推眼镜想看得更清,才发现鼻梁上空空如也。

    “佛爷……”

    齐八皱起眉头,努力呐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不成音调的呜咽。

    他挣扎了许久,还是被海草拖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一片漆黑。

    再往下坠,隐约看到有些微的亮光,齐八向亮光处游过去。

    从那里突然伸出一双手臂,捧着几颗死不瞑目的髑髅头骨。

    齐八一惊,僵住不能动。

    那双手臂将头骨塞到齐八怀里,消失不见了。

    就是那一日他杀的几个逃兵。

    虽已没了皮肤,但瞪大的双眼直勾勾盯着齐八,书生想把他们扔出去,却动弹不得,越陷越深。

    齐八绝望的闭上眼。

    胸口处有股血腥味,强迫他清醒。

    那呼喊他名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张启山的声音。

    “老八。”

    齐八浑身一震。

    他的思绪似乎清晰了些,再睁开眼时,手里的髑髅也已不见。

    佛爷轻声的唱起那首送别。

    在幽深的海底,回响成绵长的回音。

    齐八稍微安心,他活动了一下四肢。

    张启山的声音变得清晰可闻。

    “老八,我回来了。”

    齐八大口的喘着气,猛然睁眼。

 

    他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四处张望了好久才将视线定格在面前那人的眼睛。

 

    张启山真的回来了。

    连日被烽火浸染,他坚毅的轮廓更加深刻。

    黑了,也瘦了。

    眼里的红血丝看起来像是很久没合眼。

    身上军装还满是烟尘味道。

    初看一下,没什么不妥。

    齐八挤出一个笑容,“佛爷,你回来了。”

    算命先生的额头烫的难以想象。

    那一场大雨和疲累催发了齐八肺里旧伤,这场高烧和当年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算命先生伸出左手,仔仔细细看着自己的五指,把它递给张启山,喃喃,“佛爷,我杀人了。”

    张启山用右手五指一一交叠的扣住,他手里的茧粗糙而生硬,齐八却觉得安心。

    “我知道。”军官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我在,就是最后一次。”张启山抱住算命先生。

        齐八终于忍不住,鼻尖一酸,声音被吞进肚里。

 

    算命先生头脑还不甚清醒,他抽出手在怀里摸了半天,给张启山递过一张小笺,上面是尹家小姐的字迹。

    “夫人给你的。”

    张启山看了,皱眉,“你叫她什么?”

    齐八显得有些困惑,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是张夫人么?”

    张启山掏出一张报纸,把一个版面贴近齐八眼睛,齐八眯着眼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那是他们的离婚启事,登在报上了。

    齐八的脑子骤然清明,“佛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北平尹家的势力能在仕途上帮你大忙!”

    算命先生有些激动,他揪着军官的领子咳起来。

    高烧让他脸颊带些绯色,眼里似有若无的雾气和红了的眼角鼻头。

    张启山笑了,用手捂住算命先生的唇齿。

    “那以后更得仰赖你了。”

 

    齐八知道多说无益。

    他眼神在张启山身上又打量了几圈,“你瞒不住我,身上全是伤。”

    “没什么,几根肋骨。”

    算命先生没多说,抬手一张符纸拍在张启山背上。

    佛爷没料到这一手,身体里被吗啡抑制住的疼痛爆发出来。

    失去意识。

 

 

 

    一个伤员一个病号,都在床上足足躺了七天。

    事务只能由解九代为打理。

    期间狗五抱着三寸钉过来瞧了瞧。他和齐八佛爷说着话,三寸钉便自己跑去了解九身边摇尾巴。

    解九把它抱在怀里,拿着豌豆黄逗它。

    一人一狗玩得正开心,三寸钉没收住劲道,狠狠一爪踩上解九大腿。别看三寸钉个头小,却是狗五所有猎犬中最厉害的。

    这一脚直接把解九踩成了肌肉拉伤。

 

    二月红那日想来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站在书房门口楞了一下。

    张府书房里办公的是两个坐轮椅的,一个拄着拐的,副官单手打着石膏还坚持递文件。

    二月红觉得自己进了残疾人收容所,一个个坚守岗位身残志坚。

 

 

 

    十月已是金秋,预想中位于长沙城郊的决战却未曾到来。

    冈村老狐狸意识到中计,自己退了兵。

    张启山站在长沙的城墙上,望着城外金黄一片的树林。

    很多曾经的战友已经消殒于黄土,很多人甚至无名无姓埋骨于他乡。

    根本不会有人记得。

    极目远眺,还有那么多国土需要一一征战收复,包括他阔别已久的关外故土。

    眼睛忽然被蒙住。

    齐八来了。

    张启山转过身,把人揽进怀里,用军大氅裹住他,面对着替他挡风。

    “我想有一天,站在城楼上看到完整的山河故土。”

    “那么我辈只能奋不顾身,砥砺前行。”齐八由他抱着,眼神云高海阔。

 

    张启山松开手,齐八郑重其事的看着他,“佛爷,有件事我想了很久。”

    张启山等着下文。

    齐八眼神里有些欲言又止。

    张启山看了看他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他有些专横的吻了齐八。

    “战火纷飞时,国事便是我的家事。而你,是我的栖居。”

    “我知晓。”齐八挣开,与他并肩,看这盎然的秋。

    “你来创造繁华盛景,身后就交给我。”

    “走吧,九门中人都来为你接风,莫误了时辰。”


 

    式微,式微,胡不归?

    当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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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所有看完的小天使 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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